“四千年来，时时吃人的地方，今天才明白，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；大哥正管着家务，妹子恰恰死了，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，暗暗给我们吃。我未必无意之中，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，现在也轮到我自己，……”
孔庆寿进来传达梁建华老师的话，“张荣华，侯……”他来不及把话说完，看见侯俊从后门进了教室。
“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，当初虽然不知道，现在明白，难见真的人！”张荣华捧着书读得很投入，不提防耳边响起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：“没有吃过人的孩子，或者还有？救救孩子……”
张荣华一惊，意欲合上书显然已经来不及，这本禁书被侯俊老师从肩后拿走了。
侯俊走到讲台上说：“起立，都给我站着。”他在教室转了一圈，又从刘士选等几位同学的书包里查出了违禁书籍。
“拍！”侯俊走上讲台把这些进步书籍摔在桌子上说：“学生不好好读书，成天唱歌、闹学潮，还组织什么读书会，这就是你们读的书吗？”他在讲台上踱了几步说：“张荣华站起来，看看你们读得什么书？《呐喊》《狂人日记》？正经的不学，疯疯癫癫的，我看你们都变成了狂人；啊？《子夜》《新生》，这是对青天白日的污蔑；连自己能吃几两干饭都不知道，还读什么《世界知识》，世界之大你能管得了吗？什么共产主义，什么解放全人类，真乃蚍蜉撼大树；可笑不自量。”侯俊拍拍张荣华的肩膀不无揶揄地说：“张荣华同学，关心关心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强。”
学生张克昌分辨说：“国家都没有前途了，自己还有什么前途？”
“你，你这是反动言论。”侯俊指着张克昌的鼻子说：“张克昌，站起来。说，读书会是谁主持的？谁给你们撑腰？是共产党吗？”
孔庆寿说：“我们爱国不需要谁指示。共产党怎么了？共产党号召我们联合起来，共同抗日，爱国无罪！”
“你们懂得尊师尊道么？你们懂得报效国家么？”
刘士选说：“那要看什么师、什么道、什么国家了。”
“你，你，你们，反了你们了！”侯俊气急败坏，鼻子不是鼻子，脸不是脸，说道：“现在还不是共产党的天下，你们太嚣张了。”
张振统说：“民国二十二年，全国十三省遭大水灾，黄河决堤，人民处于危亡之中，政府在做什么？蒋家王朝向美国棉麦借款四亿元，从中发国难财。日本侵占了我国领土，他们不是积极抵抗，而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，反而引狼入室，置民生于水火而不顾，这样的独夫民贼难道我们还要效忠他吗？”
张荣华说：“我们抗议。”他说完，当堂从后门退出。刘士选、张克昌、张振统、孔庆寿相继退出以表示不满。
侯俊暴怒，一掌拍下，“哗啦”粉笔盒翻了个底朝天，粉笔头四处飞溅，骨碌碌滚落一地。
“好好，退的好，你们不是不想读书吗？我宣布，这几个捣乱分子被开除了。”
五个进步学生因进步书籍而被学校开除，作为本校学董，冀锦章岂能做壁上观？改日，他便去学校与侯俊理论。他一撩长衫端坐在办公室椅子上，直截了当地责问：“侯先生，听说你自作主张把几名同学开除了？”
侯俊自知开除学生的决定自己做得不厚道，面对这个不请自到的冀学董先是有几分心虚，忙陪笑道：“这个，这个，冀先生息怒，这个其中的情由您有所不知。”
冀锦章摘下瓜皮帽，掏出旱烟袋一边挖烟丝一边说：“说的是，鄙人也纳闷了，学校开除学生，我，我这个圣人堡的学董，哪里只是有所不知，是完全不知。如果不是我找到学校，我是不是一直不知？”
侯俊慌忙划着火柴凑上前给冀学董点烟，结巴着说：“这，这，……”
“知与不知，我一介农民也无所谓，我只是想问，这些学生到底触犯了学校那条校规，惹得侯先生如此生气，一口气开除了五名。”
侯俊说：“他们读违禁书籍，还当堂退课，不开除我以后还怎么管理学校？”
冀锦章说：“若论学校，当年圣人堡建校，我冀某人也是出了力的，我不是居功自傲，我再问侯先生一句，看在我这张脸上，可不可以网开一面？”
侯俊犹豫片刻，缓缓地说：“我侯俊咋说也是堂堂的国民党员，一言既出不好更改，我想，为这几个不成体统的毛头小子还不至于丢掉饭碗吧？”
“那好！”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，既然不给台阶下，冀锦章站起来，丢出一句话，硬生生的茬帮不给侯俊挽回的余地。他说：“饭碗？教师是指望什么吃饭的，你懂得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