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胥说自己并无赫赫威名,他显然太过谦虚。

    “段舜息啊?这个名字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?”

    贺思慕手里的明珠发出光亮,月光皎洁,她正披着个斗篷坐在太守府的屋顶上,一手托腮一手托着珠子,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段家三代翰林,皇亲国戚。段舜息外祖母是前朝长公主,先皇亲姐,父亲段成章因病罢官前,官至礼部尚书。他家是有名的文臣世家,他前年高中榜眼入朝为官,更是前途无量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靠在屋脊上,抬头望着明月道:“那裴国公又是谁?”

    “哟,老祖宗你还知道裴国公啊。如今朝廷两派党争得你死我活,一派是杜相一派就是裴国公,段舜息父亲是杜相的心腹,他自然也是杜党一员。而今圣上喜欢任用年轻人,杜相年事已高,段舜息背景深厚又得杜相喜爱,被当做未来宰执培养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他有个死敌,与他同年及第的状元,如今的谏议大夫方先野。方先野出身寒门,本是裴国公的门客,高中状元后自然归于裴国公麾下,这小子聪明又心思缜密,处处压段舜息一头。”

    “先前中秋宴会,皇上心血来潮,请宴中才俊对论兵法,段舜息这回大胜方先野,被皇上大加赞赏。结果裴国公这边立刻上表,说段舜息既有将才,便该多多锻炼。皇上一时高兴,便封了段舜息翊卫郎将一职。”

    “段舜息本是门下省给事中,妥妥当当的宰执之路横生枝节,升官却生成个武职。他文臣出身,在军中没有一点根基,去翊卫难免出错,方先野找准机会,一纸弹劾把他送出京城,到踏白军来做中郎将。谁知他刚到踏白军便遇上胡契入侵,踏白军将军战死,他便临危受命成了踏白军将军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揉揉太阳穴,她手里颠着那明珠,说道:“我懂了,他该是你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赫赫有名的倒霉鬼。”

    从名门望族,宰执候选人一路落到个朝不保夕的边关将军之位,怨不得孟晚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,嚷嚷着要保护段舜息。

    贺思慕看着不远处段胥的房间,夜已深了,房间仍然燃着昏黄灯火,他的身影投在窗户上,挺拔如松。

    “不过我看这小将军却是全无烦恼的样子,成天笑意盈盈,对自己的处境并无抱怨。”贺思慕撑着下巴,漫不经心道:“他果然是真的豁达淡然,顺其自然么?红尘俗世里,十年寒窗考取功名,是不是人人都想做宰相?”

    “若是有机会,怕是皇上也想做呢,哈哈哈哈。段舜息是有名的明朗性子,见人三分笑,只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,又有谁知道呢?他出身显赫才华横溢,难道就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?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真是无趣。”

    天下熙熙皆为利往,天下攘攘皆为利来。这小将军不过也是最普通的凡人,困在这名利场里,此生来来回回。

    曾经沧海难为水,她姨父可谓是她见过这世间最光风霁月,温柔强悍之人。破妄剑有过这样的主人,怎么还能将就这样的俗人呢?

    与此同时,房间里看军报的段胥打了个喷嚏,房间里的军官立刻看向段胥,道:“今日雪大,将军可是受了风寒?”

    段胥摇摇头,他放下军报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灯火,然后抬起眼睛看向军官。

    “庆生,今日行刺我的人抓到了吗?”

    夏庆生面露羞愧之色,抱剑道:“还未。贼人武功高强逃脱极快,我们跟丢了。将军大人,您以后出行还是务必带上卫兵,不然太过危险了。”

    段胥不喜欢带随从,这在南都是出了名的。像他这种身家的公子,出门带四五个小厮奴仆都已经是低调,他却向来独行。

    据他自己说,他从前遭过劫匪,身边贴身照顾数年的仆人奋力助他逃生,尽数死于匪徒刀下。他心中念旧,便不愿再配新仆。

    此番论调在南都传开,便让段胥多了个重感情的好名声。

    “武功高强……他在角楼上挑的位置十分隐蔽,这么远的距离能瞄准我,确实是个高手。”段胥于是直接略过了庆生的劝告,轻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