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空明。四周遍植松柏的庭院内寂静无人。白墙青瓦上，一双手悄无声息的扒上了墙头。
那手的主人四下望了一眼，而后翻身跃下，几个起落便来到堂外，一脚踏进堂内，他敲了敲手中食盒，“济羽，出来领饭了。”
名唤济羽的少年正在案前临摹字帖，听到那如牢头喊饭的声音，手中笔顿时一抖，一滴墨落了下来，在刚写好的纸张上留下深深的黑点。
济羽斜了来人一眼，“瞎吵什么，害我又写坏一张。”
“你那字再坏能坏到哪儿去？都坏了这么多年了，不差这一张。”说着，笑吟吟的来到济羽身边。
他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，穿着与济羽如出一辙，雪色中衣，外罩云纹蓝衫，领绣绯云，是云州济家弟子的通制衣饰。
少年名唤济玹，字流年，父亲本是济家宗主济沧海的近仆，因跟随济宗主作战有功，被赐予济姓。在一次抵御鬼族入侵的战斗中，济流年的父亲为保护济沧海牺牲，济沧海怜济流年年幼失怙，将他收为义子，视如己出，自幼与济羽养在一块。
济流年一见济羽凝滞的表情，便知道他心中所想。
他幼时与济羽多有摩擦，一次激烈的斗殴后，济羽烧毁了他珍藏许久的话本，瞧着济羽大仇得报的神色，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舍，熬了一宿后，写出一个话本。那话本的内容他至今记忆犹新。
那是以济羽为主角的一个游侠故事，大意是说济羽的天赋远超常人，几千年来绝无仅有，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，落地就是炼气三品，一岁筑基，三岁结丹，到了七岁连父亲济沧海都打不过他，吹口气就能开山裂石，连世家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赞叹此子是天选之人，将来注定会挽大厦于将倾，兴世家于坍颓。
济流年模仿济羽说话的语气，斟酌用词，一直修改到自己满意，而后誊抄几份，花光所有积蓄送去付梓。此事后来被录入《世家公子奇闻录》中，以“济云帆三岁结丹”为名，在世家与民间流传甚广。
济流年写话本时仿照的是济羽的笔迹，济羽的字很有特色，说难听点是有碍观瞻，旁人很难模仿，这样一来，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话本出自他人之手，都一致认定济羽有某种古怪的癖好。
一时间，世家公子见到济羽第一句话要么是:济大侠，今天要去哪儿行侠仗义？或者是，济大侠，世家要倒了，你可记得扶一扶啊。
济羽气的脸色铁青，把说那话的人全都殴打一遍，才把勉强压了下去，至少当着他的面不会再那么说。
这件事大概给他留下了些阴影，以至于只要提到跟他的字有关的话题，他就会立即回忆起这段经历。
济流年打开了食盒，让蜜甑糕的甜香溢散出来。济羽因打伤族内弟子被济沧海罚禁闭，关在祠堂练了整整一天的字，济流年猜测他肯定早已饥肠辘辘，此时看到喜欢的食物，能抵制才稀奇。
果然，济羽沉思片刻，还是用帕子净了手，拿起了食盒里的糕点。
“味道如何？我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，好吃的话就说几句顺耳的听听。”
济羽三两口吃完了蜜甑糕，又见食盒下面还有一层，里面被层层巾布包裹着，沉甸甸的。他问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济流年挑眉一笑，“好东西，打开看看。”
济羽拆开层层巾布，而后便捂上坛盖，“你莫害我。”
济流年虽与济羽互损互嫌，但心中还是不忍他思念母亲又强撑着不表现出来的模样，得知济羽的母亲生于祁山后，便不远千里弄回几坛当地特产祁山酿，埋于自己屋舍外的海棠树下，于济羽母亲忌日当天挖出，分与他喝。济羽一口气喝了精光，他平日酒量并不算差，以往喝别的酒也没出过茬子，唯独喝了祁山酿后醉的东倒西歪，扯着济流年又哭又笑，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袖子。第二日济羽就起不来床了，误了早课，被先生罚站站了一整日。事后，济羽追着济流年一路打出了云不蔽星辰。
济家是五大玄门世家之一，地处西南，坐拥云州三十六郡，家主与嫡系子孙生活之处白日里青山掩映，云霞蒸腾，夜间却长空如洗，星辰仿佛触手可及，故曰“云不蔽星辰”。
济流年避重就轻，“咱家的狗鼻子太灵了，义父又言明不许你饮酒，我包了好几层才没让它们嗅出。我早已打听过，义父今日午后便已前往扶风除鬼，没有三五日断不会回来。你尽管喝，保准没人知道。”
“真的？”济羽将信将疑。